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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幻想的你-20220311-重写:2022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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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大雨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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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绵绵不绝地下着,扑灭了街角的每一片灰尘。
“人生下来是没有善与恶的——有的只是混沌。”
“人不知道自己是谁。”
“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为了了解他们自己,他们做了很多很多的各种各样的事。”
破旧的教堂顶上时不时有乌鸦落下。它们在烧焦的墙绘上留下喙的亲吻,爪印,还有排泄物。它们拿走破碎的彩窗。它们在坑坑洼洼的排水口嬉戏。它们徘徊在穹顶上方,仔细地打量着……这无名教堂顶上,拥抱雨云的巨大缺口。
火势已灭。荧光色封条粗糙地绕着教堂围了一圈又一圈。穿着保暖呢子大衣的警察举着透明的雨伞低头用笔记着什么。穿着牛仔工装的清理工们则在教堂附近用湿漉漉的粉笔头画着什么。大抵用不了多久这里也要被夷为平地了吧……
“人不知道关于自己的过去。”
“即便知道了……也无法摒弃现在这个自己,作为祖先中的某个人继续存在下去。”
“人说:‘人是人自己,区别与其它生命。’”
“所以人是人,不是别的什么。”
教堂里的东西被一一搬出。融化的蜡像、破旧的钢琴、桌椅、吊灯……也有穿着各色的大胡子的收藏家们与警察搭话询问这里的整片墙能不能直接移到他的收藏馆中……显然这位警察并不认为这有什么收藏价值,摆摆手便随那些人去了。
“记忆可以被植入。”
“基因可以被篡改。”
“思想可以被革新。”
“形态可以被改变。”
“心理可以被控制。”
“认知可以被限制。”
喝得烂醉的流浪汉晃着玻璃杯里叮呤咣啷的冰块踉踉跄跄地走近人群,一个跟头被不知谁的拐杖搬到在泥塘里,便就地打起了鼾。
雨水洒向每个人。不论是否有备而来。
“但是,即便人发明了各种各样蠢到致死的隐患,”
“人依旧要标新只有自己才具备所谓的独立意志。”
“人说,纵使一切可以改变,意志也只能由自己发出。”
“人说,我找到了无中生有的力量,我明白了万物是如何起源的,”
没有墨水的钢笔在着密密麻麻的记事簿上圈圈点点。女人坐在教堂对面的小酒馆里,时不时饶有兴趣地瞥着窗外这一切。
“人说,我可以使用它,我可以通过它让我质变。”
“人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感——不论是作为个体还是群体——他们似乎并不在乎将自己作为一个群体中的一部分,反正只要还是他理想中的‘人’就行。”
“人与自我同在,人以人的姿态感知,人要驾驭自己的感知。”
她卷了条细长的薄荷烟。烟叼在嘴上,没有点燃。女人低头合上了本子放入黑色的小皮包里,又翻出了有点旧的钱包,打开快速清点着里面的钱与卡。她向沙发椅后靠,转头瞥向街的斜对角:此时水果摊才刚拉开铁皮百叶门。
“其实是因为恐惧吧?”
“对生的恐惧。”
“对活着的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对一切改变的恐惧。”
待女人收拾好包准备起身的时候,酒保已然看着她了:那顶洋红色的南瓜帽,侧边绣着金色的字。他认得这顶帽子,是个许久未见的老顾客了。
酒保冲女人摆摆手,微笑着示意不用付钱。女人点了下头便推开了酒馆的门,与被自己的鼻涕呛醒的流浪汉差点撞上。
“人说,意志属于自我,就算人自己也不知道自我为何物也要说。”
“人说,人的意志发源于人心。”
“人说,人的意志由大脑执行。”
“到底何为心何为脑何为人呢?”
“是人类驾驭它的意志?还是意志驾驭人呢?”
“新的意志占据了人,旧的意志被抛弃。”
“是谁在抛弃呢?是人?人心吗?”
从红色围脖下钻出的看不清模样的黑色生物用只有女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嘀咕着方才那本记事簿上的句子。
“……还是另有它物呢”
女人一边舒展黑色折叠伞,一边轻声附和道。这里哪怕是大白天也依旧人烟稀少。
雨延绵不断地下着,噼噼啪啪地打在伞上。那把伞由24条漆黑的有棱角的伞骨撑起。女人歪着伞,随意地将它夹在脖子一旁。伞骨的中心深出两个爪子,它将方才的记事簿轻轻靠在女人的帽子上,继续若无其事地翻了起来……
不知不觉,雨下得更大了。
——
1
大雨洗刷着窗户。
我在病床上歪着头看着那半开的白色窗帘,什么都不愿去想。
她就安静地坐在我床边。一边削苹果,一边时不常低头看看腿上摊开的日记本。
我跟她不熟。
在分享过来医院这一路上看到的景色后,她若有所思地朗诵着自己日记本里的内容。
听上去像是一些云雾缭绕的独白。她看起来对此饶有兴趣,甚至还念出了声。
她也没有顾忌我的感受。
……
“人自己有说过这种话吗?”我回头看着她问道。
那本日记里的内容仿佛天书。但比起听不懂所以令人犯困,它对我来说更像是……
自己被什么看不见的身外之物仅以自己的恶趣味为由窥探。它什么都不做,也不回应,就只是盯着我。
虽然实际上就算不是她这样奇怪的陌生人在身边读奇怪的书,那种感觉也不会变弱就是了。
……或许它让我对这种怪异的感知更敏锐了?
就算被纱布层层包裹,被打上石膏,被棉被盖得严丝合缝,只要身边有人,便仿佛被什么窥探了自己赤裸裸的躯体。现在的我只想逃离这种感觉,便只好努力听清她说的每个字……我宁肯听陌生人讲天书。
我的右眼被纱布包扎着。穿着蓝白条纹衫。手上打着点滴。
她看着这样的我,微笑着,将一小块苹果轻轻地塞到了我嘴里。
那微笑十分陌生。只有苹果的味道,令人熟悉,却又鲜美得可怕。
“不知道这书是谁写的,不过作者的观点还蛮有趣的。”她回答我说。轻轻撩起刘海,继续说了起来。而后我才注意到,她根本没看着日记本念。
“他说人脑是意志与意志之间较量的场所。”
“人没有心。心只是人类那不成熟的感知所造成的一种假象。”
“他还说,人类由于科学技术局限而将自己定义为三维生物。”
“并不断结合技术对这个定义进行新的修订。”
“但是他们却总是忘记自己生活在宇宙里。”
“而不是一个有着能阻挡一切能另他们感到费解的事物的,安全的屋子里。”
“那些费解里,当然也包括他们自己,而且是必不可少的。”
“如果人有心,那么其他必皆有心。”
“如果用二元论将自己与所谓的其它割裂,那么它就不能说是一个完整合一的它自己了。”
“人总在纠结一些类似于‘薛定谔的猫’是死是活的问题,”
“要么就干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过问。”
“他们从不过问什么是真实,却信口开河地说自己活得很实在。”
“他们从不屑于将他们流动的意识纳入到他们的感受范围内。”
“一切难言之隐都沉入无边的脑海深处,并美其名为‘潜意识’。”
“可是我从来都没放弃它。”
“每当痛苦到来时,它都寄予我智慧——从不逃避,不畏惧。”
“在梦里的我,从不怀疑自己看到的一切,从不怀疑梦里的我是不是我,从不纠结于任何。”
“存在着,就是存在本身,无关生死。”
“幻想是我真实的生活的一部分。”
“我一直相信着——”
“我一直相信着——”
“那个世界的存在。”
她轻轻端起了床头柜的水杯一口饮尽。而后看着我微笑着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说的这些话。”
“你没有忘记的能力对吧?”她狡猾地笑着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问。
她将鬓发绕到耳后,目光落在了苹果上。“我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抱过你呢。那时候你妈妈拜托我照顾过你哦?你记得这个吧?”
瞬时粉紫色的卷发从指间滑落,甩到肩膀前。这样对比下,方前的黑发竟也觉得应该是紫色……
她将束发的皮筋扯了下来在我眼前晃了晃。
记忆深处,我好像翻出了她头发甩动的模样。不过那时她是在系头发。
“这个送给你。”她笑着将皮筋放在了床头。
不知为何,我莫名地很怀念这种感觉。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抽象意义上的。
“明天保姆和你的弟妹大概会来看你吧……我还没告诉他们。”
“救护车……是你叫的吗?”我问道。
“或许……?”她与我错开了目光。
那声音带着一丝歉意。
“但是……”她顿了下,“我闻到了哦。”
“什么?”
“蜡像的味道。”她立起了拇指,“那家伙很难控制吧?我是说你的右眼。”
“……魔法真的存在吗?”我问道。
“存在哦。”她说。
“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不要太累到自己。”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日记本塞进红色小皮包里。散着的一头卷发让我想起妈妈……
“你还会来吗……?”我问。
“如果你希望的话,当然。”她说。
我看了眼床头柜的皮筋。但是疲惫感使我未能张口。
“头发长了就扎起来吧。很合适你哦?”
她笑得好开心……
我疲惫地扬起嘴角回应了那微笑。她冲我摆了摆手,像招呼碰巧遇见的小动物一般。
洁白的门又合上了。唯有那黑色的皮筋和苹果使得这寂静不那么难耐。
我朝着天花板合上了眼,试图整理自己混乱的记忆……是的。我很难忘记,而且还害怕睡觉。
特别是做梦。
——
沙沙、沙沙、沙沙——
自那天起,雨,就没在停下来过。
——
1
放了一天的苹果瓣的味道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我好像以前经常来这家医院。
我想我大概是在做梦。
我尝试睁开了双眼。
“你又做噩梦了?”
“……妈妈?”
“嗯?我的宝贝,怎么了?”
“……这里是哪里……?别墅里面吗……?”
那慈祥的微笑凑近我,温热的呼吸吹散了生疏的感觉,我终于醒了过来。
“是的,刚才做了个很怪的梦。”我说道。
“今天早上吃什么?”我问着,一边拽着母亲的围裙。
“格雷,你该去刷牙了,去把衣服换了。”
“以及,你觉得现在是几点?”
厨房没有钟表。我摇摆着睡裙一般的荷叶边大衬衫走进客厅。老斯普辛!叮叮咚!现在几点了!我故作骄傲地大声叫道。
小电视机对面的烟斗从报纸折痕上顶了出来。
“才十点呢,急什么?下午和你妈去公园野餐,快去换衣服吧孩子。”
从客厅传来我大声的问话:“妈妈你在做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金色的烫过的长发摇晃了一下,紧接着从烤箱里飘出一阵非常香的气息。
“是蛋糕!”我大叫着跑回了自己的屋子,“耶!野餐最棒了!”然而我进了屋子,准备换衣服的时候,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想起无数场奇奇怪怪的梦。
“那些是什么啊……前世今生一类的东西吗?”
“爸爸对此不屑一顾,妈妈对此笑而不语,我的困扰应该问谁?”
我靠着门的身子滑落到地上。我的眼角湿了。我想起来,昨天晚上听到的奇怪的呻吟声,以及那谈话。
我知道,我可能要多个弟弟了。
“我不再是他们唯一的爱子了吗?”
“他们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还是说,他们希望当他们已经不再在这里的时候,我身边能有个什么存在把我留在这里……而不是,去往别的,更深邃,更陌生,更恐怖,更未知的……梦的彼方。”
“如果这也是妈妈对我的爱的话,我愿意努力地活下去,照顾好这个还未降生于此的小生命。自私地说,是为了我自己,和妈妈对我的爱。”
“……至于爸爸,至少我期望未来我不会像他那样忙于挣钱,忙到我都记不清他那张脸……或者是他太爱蓄胡子了?太爱变发型了?”
“还是说,我根本不愿意记住他……因为他从来都不照顾我。”
“或者,他,我的父亲,其实换了好几个人了?”我摇了摇头,“不可能,这又不是梦,怎么看都不可能。”
我拍打着捏着自己的脸蛋走进衣柜寻找自己喜欢的衣服。适合出游的衣服。顺便仔细端详了下衣柜里一家三口的照片:
虽然没有颜色,至少我们仨还是长得蛮像的……我的脸随了妈妈,而发色则随了爸爸。这下安心了吧?格雷。格雷。我是属于这里的。
———
青草的芳香从床底缓缓喷出,覆盖了整个病房……
——
2
青草的气息,随风飘来的野花的气息,放凉了的酒肉的气息,清香的水果的气息,一切的一切,我用力呼吸,呼吸,呼吸着。
这是什么感觉?一个词从我的脑内浮现。感官过载。是这个词。
妈妈用手帕给我擦了擦嘴,而后,我对她说我想休息下。于是她便抱起我走到了树荫的角落里,面朝着人烟稀少的一面,将我放在她的腿上,搂着我的头说,“没事的,勇敢的睡吧……”
“勇敢的睡吧。”这句话。每当我疲惫的时候她都会对我说这句话。
再次睁眼的时候,我已经和三个穿着差不多衣服的孩子一起奔跑着玩耍着了。
之前的记忆呢?我的回忆一片漆黑。
“嘿,我们玩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呢!”
“我们要不要做个朋友?”其中一个说道。
“好啊!”另一个附和到。
“我叫,我叫,我叫,我叫……”轮到我的时候,不知为何,我突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啊!”我叫道。
“怎么了宝贝?”我从一股果酒香的哈气中惊恐地醒来。看着妈妈担忧的眼神。
“你做了什么梦?”她这样问道。随后我的视线被更黑的阴影遮住。爸爸低下头捋着胡须问看了看我,又抬头问妈妈,“要不下周再带他去医生那看看?”他担忧地说着,蹲了下来,在我的耳边叹了口气。
还没等惊恐的我拒绝,爸爸的嘀咕声传进了耳朵里:“可是他应该没有继承什么奇怪的血统才对。医院检查过了。”
不知为何,我觉得那个时候,妈妈抱我抱得比方才更紧了。
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野餐的情侣,奔跑的孩子……我头一次觉得,我离他们好遥远。
唯有这青草皮的清香,是我和他们共享的。
——
不知为何,我感到一阵窒息……
从回忆之梦中憋醒的我,想起来一些往事。
——
3
这是我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弟弟卡拉斯还没出生。
风筝。有人在医院的窗户外放风。
我穿着后背系满蝴蝶结的儿童防护服坐在等候室。
窗外的风筝是个巨型的龙头,像是马戏团里的道具。我拽住了身旁的大手,自言自语着自己打算出医院后买个氢气球。
那声音说,好啊。随后我便被那大手牵着带走了。带去了问诊室。
一切都是熟悉的操作。
和善的护士,笑容可掬但略显拘谨的指导员,问诊室笑起来一口银牙的厚眼睛医生,一言不发地把我像送快递一般送进仪器里扫描一下便伸出一只手请我出门的操作员。
大家都穿着防护服,就好像我是什么放射性的危险物质似的。
回到等候室的我趴在窗台上望着那龙头风筝,顺着彩带飘扬的风筝线往下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红色连衣裙,外面罩着厚厚的透明防护服的女孩。她用力地握着风筝的操纵杆,娴熟地转着收线轮,时不时四处跑动。在医院后花园的隔离带里。
结果出来了,斯普辛先生。
我觉得您不用担心您家孩子有这方面的问题。也就是说您不用再来我们这了。
以及我建议您带您儿子去下心理科,或许那边能解决他的困扰。
主治医生微笑着将检查单递给了爸爸。
哦,还有,您家儿子似乎想要一只氢气球。他补充着,张开双臂笑着招呼我换好衣服赶紧回家。
而后,玻璃折射着中的那两个男人停住了对话。他们僵直地看着我的背影。并朝我走来。
而我依旧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风筝。
那是什么?大斯普辛问道。一个,我们这的住院病号。医生耸耸肩说道。
什么?大斯普辛扬了下眉毛。哦,风筝。那孩子家里人给她寄来的生日礼物。
是这样啊……我能带孩子见见这个孩子吗?看在他难得对同龄人有兴趣的份上。大斯普辛说道。
也不是不行。医生低头用手摁了摁下巴,抬起手招呼了下路过的护士,给两套防护服一大一小。
就这样我,我爸,我的前主治医生,三人穿着防护服挤在了一片树荫下,隔离带的外面。
女孩若无其事地在花园里奔跑。
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我爸问主治医生。
呃……照理说这不能随便告诉别人。不过,即便是机密,也是藏不住的显而易见的事。你们再观察一阵就会明白了。
我安耐住自己翻过隔离带的冲动,努力地盯着女孩的身影。而这直勾勾的视线似乎早已被对方察觉到了……
只是她表现出了一种非同寻常的客气:无视这种不适,并走到了我看不到她的位置继续放风。
而就在我只好抬头看风筝的时候。主治医生一把薅住了我爸,我爸的胳膊也顺势挡住了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股暖风从树丛底冲了出来,直接将我们仨吹到了树背面。
而我,也许是个头太小了,直接一屁股摔在了大人身后。没事吧?你看够了我们就走吧?我爸问道。
医生在树荫下叹了口气,他说道:翠西!过来,别发脾气了。不是什么坏人,有个同龄的孩子想找你玩。我就破例开下隔离带吧。十分钟。
那女孩便悄悄将头探了出来。她的眼睛冒着火光,仿佛有魔法一般。红茶一般的瞳孔放得大大的。被大人扶起来的我开心地越过低低的隔离带,而后在距离灌木丛一米的位置不知所措地站住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人打交道。
而这名被称为翠西的女孩对我笑着伸出了手,她说:你好啊?我叫诺拉。你想起自己的名字叫什么了吗?
啊?我不知为何浑身抖了一下,还好防护服遮掩了我的不堪。你好,我叫斯普辛,斯普辛·格雷。我也伸出了手。
正当我小心翼翼地想要尝试触碰这份初到的友谊时,对方用力地一把握住了我的:嗨!不用这么紧张。顺便,风筝,鸟,我,你喜欢哪个?她一边问,一边将我拽到了花园深处。
远处传来主治医生的大喊:翠西你不要跑太远啊!
不会的,十分钟就把他送回去!握着我手的那人高声说道。
她仿佛,很骄傲?
紧接着,她便对着我的耳朵轻轻地问了个令我不寒而栗的问题:嘿,告诉我,你怎么瞒天过海没让医生发现你那异常的血统的。
你去了那里对吧。异世界的青草坪,那个普通人根本不知道的地方。
我们四个白袍子那天在那里相识,玩耍,死了又复活。顺便一提,我就是那个和你们一起救鸟,然后不小心掉下悬崖摔得粉碎的诺拉!
虽然在这个世界我叫翠西。你呢?那个世界就差你我不知道名字了。还有,你的能力是什么?
啊……哎?哎!那紧紧握着的手,仿佛下一秒就要扯断的风筝线,瑟瑟发抖的我的胳膊,还有对方膨胀起来的防护服,以及,紧接着下一秒便面露失落的诺拉。
你不肯说是吧。她冷下了脸。
其他人,也是这个世界里真实存在的人吗?我怯懦地问道。
什么啊。诺拉甩开了我的手。看来你对自己的事情一无所知啊。算了。
正当她向我摆摆手要我离开的时候,不知何时从她身后出现了两个穿着特质材料做的西服大汉,带着墨镜。一个直勾勾地瞪了我一眼,另一个用枪指着诺拉,随即便是不可名状的爆炸:他们捡走了血肉模糊的诺拉……就这样走开了。
我吓得站不稳,跪在了地上。
耳边回荡起那句方才的问话:风筝,鸟,我,你喜欢哪个?
待我醒过神的时候,父亲已然抱起了我。身旁的医生则一边举着老式呼机呼叫其他医生,一边鞠躬对黑衣人道歉。挂了电话他又连忙跟黑衣人解释了些什么。时不时还回头看向我和爸爸。而我爸则抱着我转头就跑了。
那天,我获得了一个龙头氢气球。可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而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那位主治医生。听说,当天他就转职去了市中心,一所专门研究超能力的,更厉害的医院。哦,更正一下,是科研所。
这事还是我偷听我爸跟我妈的谈话得知的。至于诺拉……
我想,硬要说的话……我还是更喜欢鸟吧?或者,其实我哪个都不喜欢。
不过,之后再也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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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家族。社会。人类。自然。
一切与我息息相关的。
一切我不了解的。
关于……一位“另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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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仍记得:
当我面朝天空,雨水噼啪打在脸上。
我无法睁开眼睛,无法呼吸。
我张开嘴——将泥土的芬芳,铁的味道,与跳跃于喉咙的天露一并纳入心底。我舒张着鼻翼,向外喷气。任由粘稠的鼻涕流淌。只顾着吸食那久违的新鲜感。
暴雨洗刷着洋房。那时候,那位“另类”正在与他的平凡人生做着最后的告别。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那位“另类”夺走了我的好奇心。他将我的心锁进小黑屋里。我甚至曾以为,连同我的身体一起夺走的……那个……人,也是“它”。
他……算是个人吗?
阶级。金钱。美色。附属物越多越好。
名誉。价值。势力。朋友越多越好。
谁告诉你这些的?
爸爸。
你再说一句,谁?
斯普辛伯爵。
我无法像其他人那样,理所当然地,以他的孩子的身份,呼喊他……只是偶尔,母亲察觉了我的一些异样……
她端详着我的脸,问我说:这不是你该有的面庞。谁?使得你如此想法?
她似乎在我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我这样理解。
只是,这些雨露般的影响只能在母子之间以密语传递。当我们面对那位“另类”时,又显得一切都如身外之物……因为这地方,“是不可以沾染过多‘我们’的气息的”。
可是,我不是斯普辛家族的附属物,也不是什么女巫串种的肮脏东西。
“我不会魔法。”
但是,为了名利不择手段的家伙为什么要和女巫谈恋爱?
“它”爱她什么了?还是相中了她的什么?
禁忌的果实。
难道是那种,他们比喻成“谁都想尝一口”的诱惑吗……
我并不了解那些欲望是什么,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入眼。
那时,宴会还在进行中。
门外的脚步声震得我鼓膜嗡嗡直响。弟弟的哭声也功不可没。
漆黑的木屋里,我翻找着母亲留下的那些遗物。
抱着它们让我多少感到温暖。
……如果,这倾盆大雨可以洗掉我的存在。
是不是,我就自由了。
不是虚假的消失,是真正的消失。
那个大雨的日子。
我抱着膝盖蜷缩在母亲的卧室里哭泣。
那天本该是她的忌日的。
“为什么勋章颁发日要选在今天?”
“今天,在这场宴会上,这个小世界里最后一个女巫被正式宣布消失了。”
“从今天起再无女巫。”
透明的眼泪悄悄嘀咕着。我的意识站在回忆中的月光下安静地看着那个自己,回味着那时候他的心情。还有……确认着这些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我的记忆如梦的泡影一般模模糊糊。
走马灯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斯普辛伯爵……来,有些事我们得商量下。”我依稀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钥匙扭动的声音,门缝外,一丝光透过黝黑和善的脸照在我的头发上。
“嘘……!”保姆对我说,要带我去个地方透透风,悄悄的。
紧接着她将一身童仆用的衣服套在了我身上,又匆忙拉起我的手拽着我跑到了大厅阁楼上,沿着梯子,一直爬到了可以俯瞰花园的屋顶。
我们俩浑身湿透了。
我们当初聊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场大雨……
是人生之初的记忆里,下得最难忘的一场。
次日,这栋别墅便被出售了,父亲独自一人踏上了他自己的旅程。
他所留下的……
是余温未尽的酒席,他才领来的那块惦记了半辈子的勋章,在储藏室里码成一堵墙的酒瓶子,被解雇的保姆,睡眼惺忪的弟弟,和……
正在发烧的我。
听保姆说,父亲是去找我母亲的亡灵了,他相信她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我想到,然后点了下头,将头扭到了一边。
走廊外的草丛散发着格外清新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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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沙、沙沙……地面掀起一阵有一阵的涟漪。
我仿佛……不属于这里?
——
5
那之后……
挂历换了一本,绳子被套在了破旧的墙上的铁钉上。
斯普辛·格雷将挂历摆放端正,顺便整理了下自己的记忆。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捋了下头发。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出奇大的大暴雨。而且……还是斯普辛兄弟二人的母亲去世以来,他们为她过的第一个忌日。
关于他们的母亲,你可以看到家里摆满了照片和绘本,还有一些奇怪的干花和炉灶……那些都是母亲的遗物。
哦哦,还有一架钢琴。至今这些物品都依然进然有序地摆在家里,就如母亲从未离开过一般。
扫墓的只有兄弟两人。他们爬过开满野花的山上,淋着雨。
“你确定要带着这个吗?”哥哥格雷问弟弟卡拉斯。
“为什么不呢?”弟弟抬头看了眼哥哥,又捏了捏手里的酒瓶子,“我想不到拿什么来象征老爹的份了。”
“好吧。”哥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拍了拍自己大一号的大衣口袋,“混蛋老爹的勋章,他的最爱。”
“也对。”弟弟无奈地看了看手里的玻璃瓶子,但还是决定握着它了。
“我们真的不打伞吗?”弟弟盯着哥哥手里的长把黑伞问。
“照着母亲的遗嘱做吧……她肯定知道今天是特大暴雨,大概是有什么原因吧。”
兄弟二人沿着曲折的林间小路朝着藏在森林里的废弃公园走去。
“据说这个山上,特别是那个公园地下,曾经埋葬了很多士兵。”哥哥眼光扫过一块军绿色的破布随口说道。
“我知道。”
“你听谁说的?”
“乌鸦们。这里还有其他动物吗?”弟弟依旧摆弄着手里的瓶子,脚下的水洼里无数乌鸦从空中滑翔而过。
“话说,你说我们的妈妈真的是个女巫吗?”弟弟卡拉斯一边用口哨驱赶着乌鸦一边问道。
“她的力量一定都继承给你了吧?”哥哥笑着说道,“你可不要在市区里吹口哨,训鸟人。”
片刻沉默后,弟弟在松树下的长椅上边倒鞋子里的水边问哥哥:“妈妈以前是什么样的?”
“以前?”哥哥也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弟弟,“你不记得了吗?”
“在我还没出生之前?”弟弟补充道。
“很会唱歌。会跟动物打招呼,不过只在夜里。非常爱爸爸……和我们。真的。你小时候他们还没吵架过的。”
哥哥仰头望着突然放晴的鱼肚白的天空。“对了,妈妈还很会讲故事,她对付噩梦很有一套。”
“你今天也做噩梦了?”
“我做了吗?”
“我听到你晚上哭来着。”
“是吗?我不记得了……好了,我们走吧。”
阳光透过树荫洒在藤蔓和大理石雕像上……
兄弟二人穿过被暴雨打得湿透了的石雕天使羽翼,在公园中央的圆形场地前,在巨大鸟群雕像下停下脚步。
“魔法阵?”
弟弟蹲下轻轻抚摸着潮湿的土壤,“我嗅到一丝魔法的气息……”
“嗯?”哥哥顺着弟弟伸出的胳膊的方向看去。
“我们应该可以绕过去吧?我记得母亲说过,遇到奇怪的痕迹绕过去就行。”格雷一边向群鸟雕像脚下眯着眼睛望着,一边压着头脑里的疑惑。
格雷回想起母亲那年夜里在他枕边嘀咕的嘱托:
“妹妹也交给你啦!记得保密,给弟弟个惊喜。”
那天他扯住母亲的衣角,问道,“妈妈你要去哪里?……妹妹?”
“嘘!我的乖儿子,你长大了。妈妈会在梦里保护你的,勇敢地睡吧。”
次日醒来的他在枕头下发现了一封信。
那封信里面放的,正是他现在手里拿的这个裹在糖纸里的小纸条。
那信封里还有地图,哥哥将它背了下来,其实就是这个公园的地图。
午后,太阳已然升起,暴晒着广场。哥哥一边掏眼镜一边眯着眼睛朝着弟弟挥手的地方走了过去。
“看我发现了什么!”弟弟努力压低了声音,却安耐不住兴奋地叫到。哥哥也在母亲交代的地方前蹲下来……
一个弃婴?
“妹妹?”格雷不假思索地眨了眨眼睛说道。
弟弟皱起眉头地看着哥哥,“我们,可以带走她吗?”
“这么大的暴雨都没有捎到婴儿躺着的篮子里,真是被雕像保护了……”哥哥反倒是抬头望着头顶弯曲的雕像局部感叹道。
“你说,我们的妈妈真的葬在这里吗?”弟弟问。
哥哥便起身四处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他无奈地对弟弟说道:“混蛋老爹没有说更多。但是除了妈妈还有谁会画魔法阵呢?”
“也对……”弟弟轻轻地抱起熟睡的小婴儿,将酒瓶子放在了石雕下。
哥哥也将父亲的勋章挂在了瓶子上。
二人抬起头望了望高大的鸟群雕像。
阳光透过石头的翅膀洒在婴儿的脸上,她翻了个身继续熟睡。弟弟轻轻摇了摇身子,一边低头看着女婴。
她的衣服下露出了一张名片。
“这是……她的名字?”
弟弟拜托哥哥拿起那张卡片,哥哥带着厚厚的眼镜凑过来,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名:玛……丽,赠:斯普辛女士。”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他们突然莫名觉得浑浑噩噩的生活中照进了一丝希望……
“要不,混蛋老爹给我们的那部分家当也卖掉算了,还能挣些钱。”哥哥说道。
“我也想,今年的生活费完全没寄到嘛离家出走也有个度吧……”弟弟握紧拳头附和道。
“那回去收拾下?”
“没问题的老哥!”
直到街上,哥哥格雷这才打开了黑伞,将兄弟俩和小妹妹罩在了一起。他们走过了华丽却落灰的斯普辛家族的别墅门口,进了旁边的一栋公寓。
过了一会,哥哥拿了串钥匙,他打开了旁边那长满蜘蛛网的吱吱呀呀的铁门,径直走进了储藏室。
格雷翻找出婴儿用品并在后院清洗了一番,他回头看了看周围没人,便迅速拽起东西飞奔回了楼里。
“如果这个孩子也不一般呢?不,她肯定不一般。不一般的家伙一定要好好藏起来。”
哥哥脑子里飞速划过了邻居们扭曲的表情,推开了公寓虚掩的门。
“这是个月的水电费。”弟弟将单子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抬头看着哥哥。
“那我多打一份工?”哥哥一边放东西一边回头说,“不,我也要打工,学我也不上了,你好好上学,教我就行。”
哥哥怔了下。“……也行。”他勉强挤出了这句话,为难地笑了。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弟弟卡拉斯6岁,我9岁,妹妹玛丽……0岁。”
哥哥在他的日记里写道:
“混蛋老爹,你说母亲死了。
“那为什么还要拿母亲当借口离家出走?
“如果她真的还活着?或许只是去了我们不知道的什么地方?
“她肯定早有打算。
“而且,也许她并不打算告诉你她那神秘的去处。”
——
沙沙、沙沙、沙沙——雨露浇着火光劈啪作响。
斯普辛·格雷……
明明是自己的名字,却听来那么陌生。是为什么呢?
——
6
黎明的一丝橙色的光如破碎的溏心蛋一般从窗帘外流淌而出。
距离那自称寻找父亲的日记本的邪教团闯入家中已经过了不知多久……我被人蹂躏的日子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总之现在结束了。我希望再也不会见到他们。希望他们放弃那本日记……那本……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那本日记是哪本日记。
我把它背下来了。然后烧了。
——
7
这大概是……前天的事吧?那时候的感受与思考依旧于脑中循环着,一切历历在目。
走马灯在眼前闪过。
一幕幕断片的记忆和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合成幻象夹杂在一起,越跑越快的意识在教堂的穹顶上空漂浮着,打转着,俯瞰着本不该发生在这种地方的一切,一切!
“你想知道的,我已经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我还不知道的,我会帮你查出来。你想知道的,你希望亲眼见证的,我会赋予你力量。”
那团漂浮在穹顶上空的意识化作的白色光团冲着它下方的被数人用力撕扯的瘦弱身体嘶吼道:“醒醒!格雷!醒醒!格雷!格雷!”
那时候的我脑内闪现的只有一个词,不是复仇,是痛。
“肉,撕扯着。”
“我时常怀疑,人是否真的具有灵魂,是否真的具有精神,具有……思考的力量。”
“疼痛从胸口不知什么地方蔓延开来,但却感觉是麻的。”
“我好像,在很遥远的什么地方,丢失了什么珍贵之物。”
“或,我将去寻找什么,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它仿佛是一只……落在其他世界的我曾拥有过的器官。”
“不是我的胰脏也不是我的下体,不是我的脑子也不是我的胃。也不是心脏和肺。不是眼睛鼻子嘴耳朵……不是我的手或我的脚。”
“可,它与我相连。”
“但我肯定它不是被剪断的脐带,因为它未曾与我的肉体结盟过。”
“它只是住进了我之中,沉睡着,在深深处。”
“但,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类似灵魂或精神一类的存在。”
“因为当我感到痛苦的时候,我的肉也会跟着撕扯。”
“当我的肉被人粗鲁地撕扯的时候,我也会感到内心痛苦。”
“我体会过,这种肉体连接得如此密切的情绪和思绪,被化学物质或过强的刺激折磨失智的感受。”
“也见过睁眼说瞎话的聪明人……他们嘴里的灵魂,精神,与思考,在失智的体会下显得那么苍白。”
“但是它,这直感自它第一次对我呐喊以来,我便无法忽视它那特殊性。”
“当我排除掉一项项与自己紧密相连的联结,去搜寻这隐隐约约的丧失感时,我发现了它:
“这个器官,透过它,我发现了一种似乎具有方位感的情绪。
“一种深深的莫名的抑郁。”
“有时候,这悲伤在我脑门前方飘着;有时候,又在我胸口里压着;有时候它扼住我的喉咙;有时候又隐去大半踪迹……”
“有时候它也会在我冰冷的脚趾尖,顺着神经一点点侵入直肠,把胃搅烂……”
“但是即便它曾如此深入我的身体和思绪,它从未属于过我。”
“它只是,模模糊糊地,让我知道它在我身体相对应的具体某个位置陪伴着我。”
“没有被其他生命注视的那种刺骨发寒的感觉,却更像是宇宙在具体某个位置,有什么存在告诉我这里有一处交汇点。”
“我摸不到它,但是它就在那里,悲伤地看着我,并祈求我包涵它,包涵它能在我身边待一会。”
“这种痛苦,似乎与生俱来地架空于我耳熟能详的知识所描绘的图景,却又仿佛一股暗流,它自己似乎拥有很长的历史。”
“这是它带给我的回味。若说我平日的烦恼就如同这潮湿的梅雨,那那个器官带给我的感受则更像是雷阵雨短暂休息时,天空露出的一丝鱼肚白。”
“今天也是个大雨的日子。不论哪里都。”
“如果这倾盆的大雨可以洗刷一切罪孽。”
“如果这倾盆的大雨可以惊动沉睡于地下的古老生灵,为我们带来新生的话……”
“如果这倾盆的大雨可以洗刷掉我的污垢,我肮脏的心,我的痛苦,我违背过的誓言,那些关于我的没必要存在的琐碎记忆,让我从时间的洪流中消失,让我这漆黑的血液从体内流向其他地方……”
“其他的……任何什么地方的话……”
——
8
……
“你弟弟呢?”
“哈哈哈哈那孩子根本不中用!”
“他哥能和我们的神合体吗?”
“就差一点了,拿刀子来!”
明明是温暖的被褥。我却因为脑内突然的回闪陷入恐惧中……一种比经历之时更为浓烈的颤抖。那些话语间,我仿佛看到了那具……躺在木板上的我自己的“尸体”……
就在磨刀霍霍的屠夫靠近我那血肉模糊的身躯时,一道灵光俯冲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围在我身边的这群黑袍子踢开了。
高耸的穹顶瞬间裂了个缝,掉了些灰尘。
“他妈的!我的蛋!”我还记得其中一人的哀嚎声。
“干嘛呢?”
“成功了莫非?”
随着不知谁的惊叹,这几个黑袍子立刻擦了屁股捂着袍子跪在了地上,头都不敢抬了。
我知道,他们等待着眼前属于自己的神降生已经等待了数日。
我在这个地方遭受的折磨已经日日夜夜持续了数日。
虽然本被选中用来做法的容器是卡拉斯。
……
吱吱呀呀的教堂大门裂开了血口,高耸的红袍子走了进来。而那群黑袍子还是没抬起头。
“久仰大名了。老斯普辛。”那红袍子冲着空气说道。
他提起袖子粗鲁地甩开了我长长的沾满了血的刘海,白色手套上沾满了污垢。
我的眼睛,是睁着的。
“成了。我们的神。”
“欢迎您回来。”
红袍子转过身,不屑地瞥了一眼旁边杵在地上的屠刀。“谁?谁叫你们用刀的?”
“对不起”那群黑袍子齐声道。
“那本子呢?”红袍子瞥了眼躺在床上的赤裸的男孩。
不……或许在他眼里,此刻,我视线所指之处,应该有一位他们看不到的长者,老斯普辛的幽灵,他们所信奉的神。
“您还是不肯向我们透露任何吗?”红袍子默默地挠了挠头,“这可不好办呀……”
脚步绕着长桌转了一圈又一圈,红袍子手里的烛火也跟着那脚步绕成了一圈又一圈迟缓的光环。
“惨不忍睹。”那家伙道。
“收尸吧。明天再试试别人,看看他弟去哪了。”
“是!”黑袍子们齐声道。
于是,视野被白布罩上了。
可是那时候我本以为自己就会被这样抬走的,却隔着布又被红袍子从头到脚摸了一把。
“哼。”那声音道,随后那群人便离开了。
教堂的大门也被锁上了。
白色的布轻轻地浮了起来。
那块白布在我的肉体上空四处瞥了瞥。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道:
“你爹真是个混蛋!
“什么老斯普辛!呸!这么喜欢女巫当初就别杀我啊?
“我他妈的就只是个守寡的冤魂!
“那天碰巧撞见了玛利亚和她的女佣!呵……嫌我嘴碎吗!
“瞧瞧你,可怜的孩子!
“看看你家里人都交了些什么狐朋狗友?召唤我来竟是要什么破本子?”
“格雷?你那只眼睛怎么回事?充血了吗?”披着布的幽灵在格雷身边旋转着问道,“你的衣服去哪儿了?你的弟妹呢?那个女佣呢?还有那什么破本子呢?”
“还是说,你死了?和我一样?不,或许,你连魂都没留下来?”
“啊!”
不知从哪儿飞出了一只铁钉将那块布直勾勾地扎进了远处的大门上。
那瘦弱的身躯缓缓坐了起来,轻轻地摸了一把身上沾满血迹的黏液。
那身躯四周的光线突然变得格外暗淡。
“吵死了。”一声低沉的声音道。无力却充满了怒气。我的那具肉体用他那苍白的手薅起了头顶的刘海,直勾勾地盯着门上挂的破布。
“她已经魂飞魄散了哦。”我的右眼框里,一个奇怪的声音念叨道。
“你谁?”那时的我自言自语道。
“我是你。”
“哈?”
“我是你那未觉醒的压抑已久的力量。”
“接受自己吧。”那力量从右眼眶里传来。
这声音震得我仿佛整个右头盖骨都刺骨一般地痛起来。
我跟着回忆痛了起来……但这刺痛又被用药水浸湿的纱布捂着,令我非常焦灼不安。
说来,那声音自从我进医院以来,就一直沉默着。希望……最近他不要俩打搅我。我这样想。
我仍然记得,那个躺在木板上的自己没有发出一声叫喊。
准确地说,自从我当着那群突入家门的黑袍人,从弟弟手里抢走那黑皮本,用打火机烧掉,并被黑袍子的人当着我家人的面掠走的那天起,都没当着他们的面出过一点声音。
“所以呢?我有什么能力?告诉我。”那时的我对那如假包换的自己的声音质问道。
“你自己不是已经用了吗?那悬浮起的钉子,那他者的视野,那走马灯,都是你的力量。我只是服务与你的,被你压制多年的意识之一。”
“醒醒吧!格雷!”那意识道。
那之后,我脑中那奇怪的压感消失了,钝痛从身体的每个角落里爬出来,恨不得把神经拔出来一般。刺骨且寒冷。
我抱紧了自己。
那个我,他低着头蜷缩着坐在那长桌上仿佛一尊瑟瑟发抖的石像。
这些天来数不尽的他者视角的幻象,记忆的走马灯,和早已倒背如流的本子里的内容,伴随着剧烈的痛感,在我的脑海里打转。
我俯视着记忆中自己,他那破败的肉体。我捡拾起他散落于空气中的思绪。
一晚上够用吗?他问自己。
足够了。对格雷来说。足够了。
这样莫名其妙的生活,他受够了。
——
火,从无名之处熊熊燃起,盖过了遥远的雨声。
——
9
阴冷,冻疮,潮湿。下体上沾满的污浊黏液,血水,与灰尘。地上的那一铁桶的体液。不远处直捅在地上的屠刀。擦汗的毛巾搭在木椅上。
没有止痛剂。没有创可贴。没有膏药。没有衣服。没有可以开门的钥匙。那块裹尸布?里面沾满了恶心的皮质。
他朝身后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神像慈爱的眼神。它在怜悯吗?在祈祷吗?还是,只是按照人们所期盼的样子,就这样诞生了而已呢?
啊……视线的角落里,是唱诗班的位置。
那是……钢琴?
不知为何,他的脑子里闪过母亲的模样,异常的清晰。
跳下木桌,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那架钢琴前。
月光透过彩窗打在琴键上。
他情不自禁地按下了第一个键。随后,又忍不住按下了第二个,第三个。最终,我索性坐了下来,不顾一切地弹起了母亲那时候给他唱的童谣的旋律的变奏。
我好想她啊。
反正,这里什么都没有。反正,这里只有等死的我自己。反正,弟妹还有保姆守护。或者说,他们保护保姆更恰当?我牺牲掉就好了吧?他自言自语道。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轻轻地哼起了母亲曾经唱过的童谣,那是我没听过的语言,但是我记住了。
那些我听不懂的辞藻滑过嘴角,呼吸间心室也跟着疼痛了起来。
最后,他倒在了那架废旧得很久没人碰的钢琴上。眼睛望着身旁吓傻了的蜘蛛。就这样迎来了黎明。
他的右眼又痛了起来。
“地上有只粉笔!”那声音喊道。
“啊,画解剖图用剩下的粉笔头?”
“我有个主意,你要不要试试画个魔法阵?”
“啊?”
他费劲力气从钢琴上爬起来。回头四处望了望,看起来现在大概是上午不到7点。
他们应该是9点才会进来吧。
他估算着时间,仓促地拾起了粉笔,四处环顾了下空地,没有看起来合适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出于报复心理,他索性回到了那躺了两周的破木桌上,试了试,留不下什么痕迹。
但是他还是选择了那里,照着脑子里闪现的灵光,七扭八歪地画了一遍。实话说,他不知这是什么魔法阵,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疯掉了。
注意到不对劲的时候,是他感到了一丝温暖的那一刹那。
起初,他以为我终于冻得可以死掉了。
随后他才意识到,那座神像,起火了。
但是不知为什么,对他来说,那炙热的火是那么温暖,让他想要靠近。
被烧焦的蜡像的味道,和不知哪散发出的檀香里,藏着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他靠近那尊燃烧的神像,起火的地方也是蜡像融化的地方,他沿着缝隙掰开了神像。一架骷髅从里面散落,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这火已经顺着走道上的地毯爬满了整个教堂。火舌四起。
随后则是一声砸门的巨响。进来的是消防队的人。格雷获救了。
因为他获救了。所以,我才能躺在这里。
过去的自己,对我来说是那么陌生……
我扭头费劲地看着锈掉的苹果,想与这个世界告别。
——
10
“鲜血。经脉。粘液。有机物。死皮。痛,与苦涩。
“肉体。腐烂。囊肿。细胞。绝望与增生。刺入⻣髓的,和身体抽离的。
“关于那些对躯体的执迷,与对躯体的逃逸。
“思维到底能走多远……遥望⻛筝的人成为不了⻛筝。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诺拉。
“人,不存在灵魂。我这样说道。我是指,不是这个世界真的不存在灵魂,而是,你所说的那种,不存在。那种抽离于物质的,独立存在的美好愿景。或着说,那令人着迷的诅咒,它其实并不存在。
“它不若你所说的那样存在。但是现在我却获得了它,被迫。它存在,但是不是以那种获得方式,也不是以那种形式……它不是一个⻓存的生灵或无机物。
“你这样死掉,在我面前。成为我虚假记忆中的一隅无法抹去的伤。我没办法割舍,但是也对此无能为力。我要关上大⻔了。永别了大家。”
我想死。
然而,太阳照常升起。
——
火!火!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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